锽尘

再看你眼眸光彩依旧 喧嚣不留

【FM 53.0】繁华唱遍



最是你太翩跹

生死爱恨瞬息千万变

将相王侯轮番登殿

才子佳人鸳鸯愿谁成全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《繁华唱遍》




【序】

 

      我以为那个时代的一切已经过去,殊不知,在你歌唱时,属于那个时代的一切都在归来。


     大家好,这里是FM53.0,我是今天的播音员,锽尘。


     这次的节目或许同往日稍显不同,有着我从FM53.0所学习到的各位老师的温柔,也有我在听过歌曲之后的沉思改变,我们是历史的旁观者,却也是现实的见证者,这一次,或许是从局外人的角度去书写,透过他们两人去看,属于那个时代的故事。



【壹  步步娇】 




   雨后的青石板路似是沁着股泥土味,飘飘荡荡混着青草香,漾着整条巷子都能闻见。两条小短腿在初雨过后的石板路上急切的跑过,小小积淀的水潭在脚丫下溅开水花,剔透的水珠隐约着竟在阳光下绽出七彩之色。   


 “绫丫头,急匆匆的这是去哪呢?”巷口的桂花糕恰逢掀开了第一笼盖,李老伯透着热气探出头来,正好能看见阿绫蹦跶着脚丫子绕过门前挂着的大红灯笼。 


   桥下的吴嫂正用竹板拍打着衣裳,听见这话,嬉笑的抬起头轻喃了一声,绵软的语调在桥下的碧波间打着漩,合着河边姑娘们咯咯的笑声,没来由的动人心弦。   


 “李阿公,绫丫头准是要去梨园了,侬怎总忘记。”语罢,河边又传来姑娘们清脆的笑声。    


 阿绫可没工夫去搭理这番调笑,小短腿啪嗒啪嗒的穿过巷子又步过老街,羊角辫在跑动中划过一道道美丽的弧线。    


“阿绫又来听早课了?”穿过石畔河桥,走在前方的是常客宋老伯和他的老伴,阿绫笑着应了一声,这才慢下步伐走到他们的旁侧。 


  此时,不远处梨园的青砖磁瓦后早已响起咿咿呀呀的低吟浅唱,阿绫听着那早课已经开始,肚子里就好似有蛔虫在里面打转,磨的人生生不是滋味。 


 石板上雕琢的碎花在门前引路,檐上的梨木镌刻着朵朵祥云,如神仙腾云驾雾,最终落入凡间。


梨园的正门处,贴着门,有名少年正依靠着坐在板凳上打盹,听见响声,这才悠悠转醒,软软的冲着园内叫了声两位,便又准备睡个回笼。 


阿绫不满的走向前去,习惯性的踢了踢他的板凳,待瞧着对方翻了个白眼总算舍得拿个正眼瞧她,这才堆出个还算得体的笑容,低声问答“坤哥儿,赵公子呢?”


 “公子在后院吊嗓子呢,怎的,又想凑在一旁看上两眼”孟子坤张开嘴打了个哈气,两只眼都因着挤出三两星的泪花,他抬起手,狠狠的揉了一把阿绫的小脑袋 


  “冒失鬼,这次怎么都不会放你进去了。”孟子坤的语气是十足的笃定。  


  阿绫瘪了瘪嘴,眼瞧着金豆子立刻就要掉下来,一旁的宋伯瞧着气氛不对,便又及时的上前打了个援场。    


“小公子要不就瞧着老朽的面子上,放绫丫头进去听一听吧”宋伯的白胡子一翘一翘的说道,陪在一旁的老伴也温和的点点头表示应和。   


 眼瞧着阿绫的面容立刻多云转晴,变幻的要多生动就有多生动,孟子坤盯着她滴溜乱转的眼珠子,对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心知肚明,可常客开口,无论几次他都是不好拒绝的。 


  “本月第四次”孟子坤低喃着叹了口气,这才提溜着人到自己面前再次叮嘱道“这次可别再瞎凑热闹了,听到没,不是每次都能拽着宋阿公保你。”  


  “一定一定,阿绫最听话的。”阿绫高兴的点点头,想着下周也要踩着宋伯出门的时间出发。  


待孟子坤回头改口叫道三位,阿绫这才随之跨过梨园的门坎。娇声细语悉悉索索的越发清晰起来,阿绫抬头,正好能看见楠木搭建的戏台上一桌同二椅堆砌红妆,眼神瞬间被星火点亮,阿绫环顾四周,便熟门熟路的又要朝着后院奔去。  


“都叫你别瞎闹腾。”回过神来的孟子坤进来一把抓住阿绫便往角落走去“今日有大客,后院你是别想进了,能在戏台前看上两眼都算你的福气。”


阿绫挣扎无果,便只好妥协的蜷缩在一旁,就连眼中的星星之火都紧随着黯淡了不少。


“什么叫大客,为什么他来了我就不能进?”


阿绫少有的表现出了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气,毕竟孟子坤曾一度怀疑她其实是妖精变的,要不怎么那么鬼机灵。揉了一把她的头发,不知怎地提到这个问题,就连孟子坤的语气也随之黯然了下去


“大客就是很有钱的人,包了我们整个梨园都不在话下。”他低喃着,也不知是个什么情绪。


阿绫并不是很懂,只是听到能包下整个梨园的时候吓了大跳。能包下梨园,那以后我不就不能看戏了吗?阿绫想着,很是惊恐的抓着孟子坤说道“那可不能让他包下梨园呀。”


孟子坤一愣,瞧着小丫头一脸大惊失色的模样,那些纷扰的情绪竟神奇般的烟消云散。


“瞎说什么呢,鬼丫头。”他低笑道,拍了拍她的头。已时一刻,哪怕是有大客莅临,戏班子也会准时在此刻备上一曲折子戏,阿绫守着门边早已是迫不及待,虽不能去后院与公子碰面,可哪怕是听上一折戏,这趟来也总是不亏的。






“今日是听的哪一折呀?”络绎不绝的人流挨个找地坐下,八排长椅满满当当,隔着走廊,都还能听见人群中的窃窃私语。


“步步娇,皂罗袍,没太注意。”


“我最是爱听赵老板的皂罗袍了,若是今日唱的是这一折就好。”


阿绫听见这话,只恨不得再点上几个头,那摇曳身姿,步步成景,哪怕只是回忆也能让人回味无穷。


待梨园满座开锣,戏场拉开帷幕,老生扮相的戏子入场念开宗台词,曲牌之名随着锣鼓声声震响高堂。阿绫眨巴着眼睛,一步都不敢动弹,直勾勾的盯着戏台,只盼望着那人在锣声渐弱的当口轻移莲步,唱响一方天景。


待白色的长袖终柔软的从帘后甩出,精致的面容与红璎珞相映成趣,阿绫盯着他,那满园戏台早已化作园内花团锦簇,只见他已作“她”,眼神顾盼神飞,带着一片春意盎然。


她轻启红唇唱道,道的是眼前好天气。

“袅晴丝吹来闲庭院,摇漾春如线。”



阿绫听“她”唱完这一句,便已是曲中人了。



【贰  皂罗袍】  



 “李爷爷,还是您做的桂花糕最好吃”阿绫扇了扇因为着急烫红的舌头,吹了吹,便又低下头微抿了一口,桂花香夹杂着淡淡的玫瑰味迅速充斥着整个口腔,外皮软糯香甜,再吃一口,内里清甜的滋味唇齿留香。 


   李阿公近年的身体不是大好,可为着撑起这百年老店还是不停的劳作 


“绫丫头,又是去梨园吗?”赵老伯弓着身子从笼屉中将剩余的糕点挨个拿出,泛着透明色泽的果酥与鸭子形状的糕点相映成趣,尤如小鸭戏水般可爱。


 阿绫利落的将手上的糕点屑也舔舐个干净,点了点头,这才笑着挥手跟李阿公告别。


微风拂过街角边略微泛黄的红灯笼,阿绫转过头去,桥下却只余三两人还敲打着衣裳。又走了好多人呀,阿绫叹了口气,忽然有些怀念幼时奔走之时,充斥在整个小巷银铃般的笑声。


穿过巷子又步过老街,石畔河桥下涓涓细流不断流淌,阿绫抬起头,恍惚间竟又看见宋老伯跟他的老伴颤颤巍巍的向前走去,可再仔细些,哪还能看见什么宋老伯,只能瞧见宋老伯的老伴宋阿嫂一人慢悠悠的向前走去,便到这时才记起,宋老伯已经去世三年了。


“宋奶奶”阿绫甜甜的叫道。


宋阿嫂回过头来,眯着眼,这才瞧清楚了眼前之人的面容


“这不是阿绫吗?又长高了。”宋阿嫂长叹了口气“要是老宋头看见了不知道有多开心。”


阿绫笑了笑,也不接话,宋阿嫂近年了总爱陷入回忆中,她不便打扰。


“说起来,阿绫今年多大了。”眼瞅着已经踏入碎花雕刻的石板地界,宋阿嫂却仿佛突然忆起什么似的,转头问向阿绫。


阿绫本是在门口张望着,没看到那道熟悉的人影,这才回过头道,嘴边挂着温和的微笑


“十三了,宋奶奶”她的眼睛弯做了月牙“阿绫今年一十三。”






“今日打板,赵老板外出不在。”门童在客人间奔走相告,虽客座并未坐满,可三三两两的老常客听着消息都忍不住叹了口长气。


“怎地今日赵老板又不在。”常客抱怨了声“不是说着东家那边已经全跑了,怎地还有大客包场。”


“瞧你说的这话,赵老板是近日嗓子不舒服,又不是去唱堂戏。”


宋阿嫂近两年耳朵也不太灵光了,但听见四周吵吵嚷嚷的,却也是明白是怎么一回事


“今日又不来吗?”宋阿嫂叹了口气,自顾自的便起身往屋外出去,阿绫瞧见了,动了动身子,终究是没有跟着一起出去。


待曲终人散,戏台上的锣鼓声响最终归于沉寂,夕阳斜下洒下一层余红覆于梨园,场中的长凳只余阿绫一个人坐着,她望着戏台,出神的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
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。”唇齿轻抬,那早已滚瓜烂熟的唱词,便徐徐从阿绫的嘴间吐露而出,阿绫也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,也只有这时,她才能在台前仿着那摇曳身段,轻轻诉说儿女情长。


忽然,梨园门口似乎有些响动,阿绫惊慌的止住了浅唱,想着莫非是收班的门童又再度回归,想着刚刚自己仿着唱戏的声响,害怕撞见,便只好在四下张望之后慌张的躲在了一丛假山之后。


还好因着身量较小,今日的杂草也没有怎么打扫,这个地儿倒是能很好的藏住,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多余的声响,只听见门外的谈话声越来越近,就连声线也是越发的熟悉起来。


“坤儿,刚才,你可听见梨园有人唱戏?”


“哪来的人,你莫不是嗓子痒了想找个借口唱上两句,过过戏瘾呀。”


是赵公子!阿绫开心的透着草丛往外面张望,果然见到了那倾国倾城的身段。赵公子,又或者直称其艺名,赵天宇,作为一方名伶,其身姿卓越甚至引来过八方朝贺的盛况,阿绫从听见他的第一场戏起就再也挪不开眼,甚至被当时的门童孟子坤直呼为冒失鬼赶出门去,可是只要瞅着机会,哪怕是翻墙进院,阿绫也是雷打不动的往梨园奔去就要与他见上一面。


就在此刻,刚想着立刻就翻身出去与他见上一面,可听着刚才的谈论,必然是要暴露刚才唱戏的事实,郁闷的重新蹲了下去,忽然觉得自己刚才一番掩饰的举措反而带来更多的困扰。


声音已经到了假山石旁,阿绫透着假山石中间的缝隙,倒是勉勉强强能看到赵公子的声影,想着哪怕瞻仰一番也好,便顺势趴在了缝上让自己能看个清楚。


孟子坤那个讨厌鬼挡住了,挪开些,我要看赵公子!啊,挪开了,看到... ... 他们,这是在干什么?


“坤儿,小心被人看见,唔”赵天宇低呼。


“被谁看见?”孟子坤哑着嗓子低笑道,喉头微动,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诱惑“还是说你想被谁看见?”


重新低下头去含住了诱人的唇瓣,阿绫趴在缝隙上,正好能瞧见那最爱妆点胭脂的唇瓣此时正泛着水润的光泽。她抓着假山石,连指甲扣进石缝中间都不自知,只是觉得大脑无比的混乱,胸腔鼓噪着整个脑子都嗡嗡鸣响。


男人和男人,赵公子和... ...孟子坤?阿绫感觉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甚至衣裳的颜色都分不太清楚,我是看错了吧,肯定看错了。阿绫摇了摇头,深吸了一口气,这才再度从石缝间望了过去,妖娆的身段被男人抱在怀里,潋滟的眼眸扬起波光,阿绫张望着,不知不觉竟同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眸撞了上,猛的抽回身捂住嘴巴,这才险险的将惊叫声咽回喉中。


对视了?阿绫禁不住全身发颤,不应该吧,可能只是错觉,他不应该看的见我。


可这回,无论如何阿绫都是不敢再看了,蜷缩着身子,等到假山石外悉悉索索的声音逐渐平息,阿绫抖着被扣的血肉模糊的手指扒在假山上往外张望,夕阳将长凳的影子拉得纤长,微风忽卷,摇曳着泛黄的红灯笼摇晃不停。


阿绫像是忽然警觉一般开始朝门外奔跑而去,风儿萧萧的扑在脸上,明明是夏日和熙的清风却硬生生的吹的脸庞生疼。


像是心底有个声音在喋喋不休,阿绫跑着,不知不觉竟有着泪水盈上眼眶,熟悉的青石板路在视野间模糊不休,阿绫抬起手,用袖子使劲的擦拭着双眼,可那泪水不争气的越来越多,像连成了万千雨线,洒落在小河上仿佛变成一片星河。


“阿绫,你这孩子跑去哪里了?阿绫?”母亲的呼唤被阿绫抛在了脑后,她奔进了自己的房间将门锁好,便一头扎进了被褥之中。泪水润湿了被褥上的朵朵繁花,阿绫咬着下唇,不让自己哭喊出声,之前的一幕幕画面仿佛连环画倒映在脑海,让人无所适从,甚至连阿绫都摸不清楚此时此刻自己究竟作何感想。


是因为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恶心吗?阿绫哭着,却又发现好像不是如此。

那是因为这个行为仿佛背叛了自己?

阿绫哆哆嗦嗦的床头摸出一面铜镜,虽看不分明,却隐约照出自己的狼狈模样。

那红肿的眼眶盯着自己,就仿佛被看透了一切,整个人一丝不挂的站在镜子前。

或许我只是失落而已吧,阿绫抱着镜子,泣不成声。




【叁   画眉序】



阿绫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看戏了,母亲虽觉得惊奇,却也认为姑娘家家的少去戏园子也挺好。


“你的父亲今日便要回来了。”母亲站在灶火前拾弄着饭菜,阿姐跟在一旁帮忙收拾。


阿绫百无聊赖的在桌子旁晃着脚,听见这话,眼里才微微泄出几分光彩。


“爹爹回来了呀”她喃喃道,哥哥同爹爹常年都在外奔走,虽说是为了家,可是一年到头却也见不了几次,阿绫其实是喜欢爹爹的,只是爹爹大多时候太过严肃,她不是太能说的来。


傍晚,母亲招呼着阿绫早早的睡下,她本是想再等等的,只是母亲因着她长身体为由,将她关在房中。透着窗上微弱的烛光,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屋外有些响动,可能是爹爹回来了吧,她想着,陷入了沉睡之中。


次日,阿绫早早的起来,走向大堂之时果然见到梳着长辫的父亲坐在主位拿着报纸翻阅,本想开心的扑过去,可脚步一顿,仍旧是恭敬的站在一旁,道上了一声父亲。


“你收拾收拾,今日我们上街去。”父亲合上报纸,手旁放着一顶洋帽。阿绫本是一愣,可随之又心生欢喜的点点头。父亲带我去街上呀,阿绫开心的想着,照了照镜子,戴上了最喜欢的绢花。


正逢赶集,街上倒是热闹,阿绫给熟识的邻居们打了声招呼,再看向父亲,在“剪辫子”之后仍旧蓄辫戴着洋帽的他在人群中尤为显眼。


阿绫看一看这个糕点,又摸一摸新制的绢花。所有东西都在眼前变得新鲜和热闹,父亲还是笔直的往前走着,目不斜视,也只有在阿绫玩的太远时会停下脚步等一等她。


阿绫本就是爱玩的年纪,可一直的教育也让她知道分寸,看上一会儿,便小步往父亲处走去,正待扬起一个笑容,可谁知一抬头,竟是正巧遇见了赵公子和孟子坤迎面走来,条件反射的想要躲避,可没曾想孟子坤眼精,一眼便瞧见了她。


“这不是冒失鬼吗?”孟子坤呲牙笑道。阿绫不是很想搭理他,只是在看到赵天宇温和的笑容时,仍旧是于心不忍,只好硬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,看上去十分的怪异。


“阿绫,不介绍一下吗?”男子的声音生硬异常,阿绫抬头,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自己的小九九,竟是忘了父亲。


“父亲,这位是赵公子,在梨园非常出名,是一名唱家子,而这位是... ...”


“学徒学徒”孟子坤笑着伸出手“现在在梨园进修,算是赵公子的师弟。”男人的嘴唇紧抿,只是微微点头,也没有理会那只伸出的手。便转头对阿绫说道“走吧。”


阿绫看的尴尬,可也知道这里不便久留,点点头,便只好道了声抱歉跟随父亲离去,四周的摊市仍旧喧闹,可阿绫突然就觉得不那么有趣了。


“阿绫,以后少跟这些末九流的人来往”


“父亲!”阿绫惊呼,那冰冷的语调简直要刺穿他的心窝。她抬头望去,可却觉得父亲的表情异常陌生和冷漠,那些美好的记忆仿佛在他的面前一文不值,末九流三个字就如同一记重锤将梦想击个粉碎。


她张了张口,可最后还是未吐露出一个字,只是仍旧忍不住回过头去,闹市喧嚣,可二人却仿佛她的一场梦,转眼,便消失不见了。







回到家,她突然觉得辗转难眠,月光透过纱窗落入屋中,像是在编织着一场未完成的梦,阿绫披上了衣裳,莫名奇妙的往院中走去,像是倾斜下一片星河,落雨化作繁星,密布整个天际。


阿绫抬头望去,院中的老树枝丫亦可以伸出屋外,风吹得沙沙作响,悉悉索索的,像是说着未完的话。


忽然,一颗小石子从墙外丢了进来,阿绫疑惑的上前捡了起来,却恰好被第二颗落入的石子砸个正着,忍不住哎呦了一声。


“冒失鬼?”墙外有人出声,阿绫一愣,却见一道黑影趟着月色翻上屋顶,利落的板寸头下是英武的面容,瞧上去真有那么几分英勇非凡。


“坤哥儿?”阿绫惊讶道,说完又赶紧用手捂紧,生怕吵醒院中的其他人。


“瞧瞧这缘分,还省得我到处乱游”孟子坤一点儿也没有半夜闯入他家别院的自觉,就势便坐到了墙上的青瓦之上,若是再放上一瓶好酒,活脱脱就是一个浪荡公子。


“你怎地过来了?”阿绫压着嗓子问道。一提到正事,孟子坤也算是正经了两分:


“我们要走了“他道”时局不稳,我们戏班子要寻别的地方谋生去了。”


阿绫乍一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,可回过神看向孟子坤,他一本正经的脸色全都彰显着他刚才说的不是玩笑。


“你们要...走”阿绫一字一句道,那四个字在嘴边却好像重如千金。


“后日便是我们在这的最后一场戏,你好几日都没来,天宇也没找着机会跟你说,天宇念着你,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跟你说上一声。”


只要一提起赵天宇,孟子坤整个人都仿佛温柔起来,那黑曜石般的双眸,柔光似水,在月光下,潋滟起了波光。


阿绫瞧着便忽然想起了什么,整个人不自然的别开眼去,不是太敢直视他的双眸。


孟子坤看着,脑子清明的不知道跟什么似的,勾起嘴角,便跳下墙使劲的揉搓着阿绫的脑袋。


“你,那天看到了吧。”孟子坤笃定的说道,阿绫的脸瞬间爆红。


“哈哈,看到好,看到好,早就想同你说了。”


“你不会是故意的吧,故意在我面前,同..同”后面的话阿绫因为羞怯不敢说出。


“这还真不是,若不是瞧见那石缝中有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,我还不一定能看到你。”


阿绫一愣,可心中却莫名的松活了一截,瞧着孟子坤不正经的模样,突然间又有些担心起赵天宇来“你跟我说实话,你可别是在玩弄赵公子的感情呀。”


“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呢”孟子坤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,敲的阿绫头昏眼花,可阿绫实在太过担心,还是忍不住抓着他的袖子再问了一遍。


“坤哥儿你是真心对赵公子的吗?”阿绫两眼炯炯的盯着他问。


孟子坤终于是收起那般无所谓的态度,用十二分的正经去回答他的问题,清风明月,星空万里,可都不如同眼前男子郑重其事的起誓来的绚烂。


“我,孟子坤,这辈子只愿一心一意的对赵天宇”他的眼中像萃着光,一星一点皆是纯粹“共赴桃花灼灼,宜室宜家,卜他年瓜瓞绵绵,尔昌尔炽。”


阿绫觉得她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了。


啊,他们两个是真心相爱的,只是这样一句话,却将她的心填的满满当当。


屋内忽然传出一些响动,孟子坤瞧着话已带到,便又利落的翻上大树,跳过围墙。


“后日,已时一刻,一定要来呀。”悠悠的声音在围墙外越传越远,阿绫点点头,却发现对方此时可不能再看到,便只好轻声的答了声好,让这份心意随着清风飘向远方。



【肆  山桃红】




父亲这几日都在家中,眼瞅着时辰将近,无论如何现在都得出门了。在内心暗暗祈愿父亲不要发现自己,徐徐的渡步走过大堂,可谁知还不等跨过门坎,便被父亲叫住。


“父,父亲”阿绫讪讪的笑着,站着的姿态都有些扭捏。


“站直,扭扭捏捏的成何体统。”父亲扫视了她一圈,这才道“出去作甚?”


“朋,朋友叫我出去有事”阿绫提溜着小脑袋瓜子,可怎么也想不出太好的措辞。


“是去梨园看唱戏的去吧”一语道破,阿绫整个人都焉了下来。此时母亲恰好路过,走进一瞧,却又被父亲的眼风扫过,站在一旁不敢言语。


“跪下!”


   阿绫依言下跪,父亲高高的坐在正位,长长的辫子被梳的油光发亮。



“士农工商,戏子当排第几。”

 阿绫低头回道“戏子当不上榜。”

“女子当守什么?”

“当守五德”阿绫答,脸色又黯然了几分。


“学,当以致用,不是让你放在一旁摆着看,我一直以为留你在母亲身边教导你会对你有好处,可谁知你却竟学些不入流的东西。”


父亲当头甩下几本书,阿绫一看,正是自己藏在床下的词本,那些凌乱散落的扉页碎成了渣滓,就仿佛她的心中有一小块儿跌个粉碎。


“回来一趟本就有这么个打算,恰好国内动荡不稳,明日便送你去海外读学去了。”父亲轻描淡写的做下了决定,就好似她所有的挣扎苦楚都不够看似的。


阿绫不明白为何父亲常年奔走在外,对她不甚关心,可为何一回归就如此的武断不留半分情面。那些低吟浅唱还在脑中回旋,会坚毅或果敢的画面支撑起了她的大半边天,不知怎地,她又想起了孟子坤的眼神,那般直率,那般坦诚,仿佛天地与他而言也无多大的关系,凭生的,阿绫仿佛多添了几分勇气,有些话自然而然竟是说了出来。


“唱戏的..怎么了?”阿绫颤颤巍巍的说出这句话就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,可她的眼神清澈,此时正不偏不倚的直视着她的父亲,


“他们,没偷,没抢,勤学苦练,日日早课从不停歇”她道,声音渐渐平稳下来“曲词间道尽世间苦楚,吟唱下述说的是万世苍凉,他们又有何错?”


撑着地板,阿绫竟是缓缓站了起来,她再看向父亲,这次却不再觉得她比他低了“这样的他们..是我的榜样,是我的向往!”


砰!一击重棍,阿绫被打趴在地上。


额头狠狠的撞在地板,磕出了丝丝鲜血流淌而下,阿绫趴在地上,怎么也想不明白刚才那记重棍是出自说之手。


“跪下!”母亲又一记棍子砸下,阿绫被打的涌上一口腥甜,可她憋着劲忍了下来。


她想唤上两句,可她如何也想不明白一直和善温柔的母亲会因此打她,她忍着背上的刺痛想要再度爬起,可又是一记闷棍把她砸的眼冒金星。


她想说话的,可眼神却开始模糊了,最后迷迷糊糊的,竟是从额头上流淌而下的斑驳血迹里想起最爱的那朵艳丽的绢花。


真是可笑呀,她的意识终是陷入一片沉寂。







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。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?    ”


谁,谁在唱曲?


阿绫悠悠转醒,睁开眼,就看见自己的阿姐坐在床头,手里竟还捏着损毁的半卷残本低声唱了起来。


“阿,阿姐?”阿绫低声道,额间的刺痛刺的她抽了口冷气“你怎地在这。”


“你这是睡迷糊了吗,敢顶撞爹爹,能现在就醒过来算是你的命大,”阿姐收了残本,一脸无奈的将阿绫扶了起来。阿绫一听这话,立刻就准备翻身下床往外面出去,可还不待两步,便又被拦了下来。


“你作何拦我!”阿绫气道。


“现在是亥时,那梨园早就散场,你就是去也见不到人了。”


“那也要去!”阿绫呛道,抓着衣裳就夺门而出。


穿过小巷,再走过老街,阿绫吭哧吭哧的跑了过去,泛黄的红灯笼在黑夜下散发着柔和的光,即便光辉黯淡,却也给了阿绫前进的方向。


碎花芳华踏在脚下,腾云驾雾镌刻祥瑞之采,阿绫踏过门坎,即便人或许已经不在,可她就是觉得她该来。


月亮终于穿过浓密的云雾,绽放出澄澈之光,戏台的影子被拉的纤长,可一抹清影在上翩跹起舞,长袖挥转,道的是万家千影。


“别看的那么贪婪”眼前忽然被一抹黑影覆上,阿绫这才发现眼泪早已润湿了脸颊。



可是她怎么舍得移开目光呢?



像是旧梦初醒,像是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,阿绫拉下孟子坤的手,看着那灼灼之景险些要被刺瞎双眸。


孟子坤站在她的身旁,他好像从来都像影子一样,默默的站在赵天宇的身旁守护他的一切,只是今日他的大袖一甩,大步从那阴影之中走出,像是打碎幻境的天兵,又或是将仙女拉入凡尘的七郎,唇边的笑意盎然,带着无尽的春光灿烂。


“ 吓姐姐!小生哪一处不寻到,却在这里。恰好在花园内,折得垂柳半枝。姐姐,你既淹通诗书,何不作诗一首,以赏此柳枝乎?”


赵天宇回过头来,那表情似怨似哀,又透着无尽的欢喜


“那生素昧平生,因何到此?”


“姐姐,咱一片闲情,爱煞你哩!”


这一曲,未惊天,未动地,甚至邻里乡亲都未曾听见,只是它惊落了月下残枝,扰乱的,还有小女孩那半生心弦。



那是阿绫此生看见的,最动人的一曲。




【尾声】


“囡囡,跑慢些。”妇人追着一个小孩奔走而过,路边恰好站着一名女子,亭亭玉立拿着相机,瞅着,便咔擦一张将其照入其内。


日本投降,时局虽仍不太平,可国内需要大量的人才来巩固国家脊梁。阿绫游学多年,几经辗转,总算是得到个机会从海外归来,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,大红灯笼虽早已撤下,可那些熟悉的记忆和人都好似还在眼前活跃。


阿绫走过转角,李记糕点铺的热气还在往外冒着,阿绫探过头,里面不再是那个弓着腰到处乱转的老人,年轻的女人抽开笼屉,身旁他的爱人露出柔和的笑脸。


“老板,能给我个桂花糕吗?”


“桂花糕吗,好呢”吴侬软语浅浅的应道,桂花糕的色泽诱人被精细的包着递给阿绫,浅尝一口,熟悉的软糯香甜席卷了整个口腔。


“谢谢”阿绫笑了笑,将钱放下,往巷子外走了出去,女人看着多出来的钱,刚准备找零,可回过头又哪还找到她的身影。


步过老巷,走过老街,再经过石桥河畔,便是那梨园。阿绫步过那早已被磨平的碎花石板,门前的大红灯笼也早被取下,她四处张望着,出将入相的两道长幅飘飘荡荡,泛着岁月的辛黄,守着那方寸戏台天地。


一步一步的踏上自己从未踏足的领域,一桌同二椅上的红漆早已脱落变得斑驳不堪,她站在台上,突然就想起当年锣鼓喧天,一唱一念皆有万众喝彩。


他是这样唱的。


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。

   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?

   朝飞暮卷,云霞翠轩雨丝风片,烟波画船。

    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!”


阿绫唱着,像是前尘往事早已扑面而来,那喧天锣鼓仍在眼前。


啊,原来是这样的一番光景呀,阿绫感叹。


“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~”台下竟有人浅浅的唱了两句。阿绫一愣,瞧着那梳理的发髻,只觉得眼前的视线又开始模糊起来,红璎珞,冠花冠,兜兜转转,原来,你还在这里。


“我回来了”阿绫笑道


“你回来了。”



【题外话】


写完这篇文,真的感觉长抒了一口气,一直考虑要不要加入历史的沉重感,最后还是决定写出来,只因为,那是那个时代确切发生的事情。


阿绫一直像是一个局外人看着一切,从她的视角去看赵天宇和孟子坤在那个时代发生的一切,就好似我们看着平行世界的另外两个他们,如果他们是这样的身份,最后会走向怎样的路程呢?


我不明了,所以我并未写明白,但希望总有一天可以明了。


最后是真心的感谢吹风机老师举办这次活动,能从大家身上学习很多东西,真的受益匪浅。


祝吹风机老师一周年快乐!


*特别出演:阿绫V家乐正绫,为原曲演唱者

*本文中所涉及词句均选自昆曲《牡丹亭》有兴趣的可以去搜一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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